【原文】 麗之姬,艾封人之子也。晉國之始得之也,涕泣沾襟。及其至于王所,與王同筐床,食芻豢,而后悔其泣也。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?夢飲酒者,旦而哭泣;夢哭泣者,旦而田獵。方其夢也,不知其夢也。夢之中又占其夢焉,覺而后知其夢也。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,而愚者自以為覺,竊竊然知之?!熬?!牧乎!”固哉!丘也與女皆夢也,予謂女夢亦夢也。是其言也,其名為吊詭。萬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。
既使我與若辯矣,若勝我,我不若勝,若果是也?我果非也邪?我勝若,若不吾勝,我果是也?而果非也邪?其或是也?其或非也邪?其俱是也?其俱非也邪?我與若不能相知也。則人固受其黮暗,吾誰使正之?使同乎若者正之,既與若同矣,惡能正之?使同乎我者正之,既同乎我矣,惡能正之?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,既異乎我與若矣,惡能正之?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,既同乎我與若矣,惡能正之?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,而待彼也邪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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麗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兒,晉國征伐麗戎時俘獲了她,她當(dāng)時哭得淚水浸透了衣襟;等她到晉國進入王宮,跟晉侯同睡一床而寵為夫人,吃上美味珍饈,也就后悔當(dāng)初不該那么傷心地哭泣了。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會后悔當(dāng)初的求生呢?睡夢里飲酒作樂的人,天亮醒來后很可能痛哭飲泣;睡夢中痛哭飲泣的人,天亮醒來后又可能在歡快地逐圍打獵。正當(dāng)他在做夢的時候,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。睡夢中還會卜問所做之夢的吉兇,醒來以后方知是在做夢。人在最為清醒的時候方才知道他自身也是一場大夢,而愚昧的人則自以為清醒,好像什么都知曉什么都明了。君尊牧卑,這種看法實在是淺薄鄙陋呀!孔丘和你都是在做夢,我說你們在做夢,其實我也在做夢。上面講的這番話,它的名字可以叫作奇特和怪異。萬世之后假若一朝遇上一位大圣人,悟出上述一番話的道理,這恐怕也是偶而遇上的吧!
“倘使我和你展開辯論,你勝了我,我沒有勝你,那么,你果真對,我果真錯嗎?我勝了你,你沒有勝我,我果真對,你果真錯嗎?難道我們兩人有誰是正確的,有誰是不正確的嗎?難道我們兩人都是正確的,或都是不正確的嗎?我和你都無從知道,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著蒙昧與晦暗,我們又能讓誰作出正確的裁定?讓觀點跟你相同的人來判定嗎?既然看法跟你相同,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評判!讓觀點跟我相同的人來判定嗎?既然看法跟我相同,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評判!讓觀點不同于我和你的人來判定嗎?既然看法不同于我和你,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評判!讓觀點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來判定嗎?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,又怎么能作出公正的評判!如此,那么我和你跟大家都無從知道這一點,還等待別的什么人呢?辯論中的不同言辭跟變化中的不同聲音一樣相互對立,就像沒有相互對立一樣,都不能相互作出公正的評判。用自然的分際來調(diào)和它,用無盡的變化來順應(yīng)它,還是用這樣的辦法來了此一生吧。 “什么叫調(diào)和自然的分際呢?對的也就像是不對的,正確的也就像是不正確的。對的假如果真是對的,那么對的不同于不對的,這就不須去爭辯;正確的假如果真是正確的,那么正確的不同于不正確的,這也不須去爭辯。忘掉死生忘掉是非,到達無窮無盡的境界,因此圣人總把自己寄托于無窮無盡的境域之中。”![]()